五步蛇

文苑行走的山脊树痴夫妻四十年沧

发布时间:2023/6/12 14:54:00   

小引走进那片绿色的海

“孟春之月,盛德在木”

——摘自《礼记》

作者韩生学(左)正在采访唐自田、李庆莲夫妇。六月的热浪,在白土冲林场的大山和沟谷之间弥漫。

天空,澄明如洗;大地,葱郁苍翠。

山脊,翻滚起伏;树木,绿冠如瀑。

放眼望去,深居中国南方亚热带地区的这片山林,绿涛铺陈,莽莽苍苍,浩淼万里,一如辽阔大海;满山满坡,横无际涯,在山脊与山脊之间翻涌激荡,其浩浩汤汤的姿态,又恰似一场集体的行走。

这片古老的山系形成于震旦纪地质年代,为云贵高原向江南丘陵过渡地带的雪峰山系。亿万年来,它以母亲养育儿女的方式,滋生地上万物,孕育世间生灵,涵养山川气象,包容残暴冷酷,默认生死轮回,见证物种兴衰,在时光流转与岁月更替里,维系周行不殆的秩序,演绎万物化育的伦理,使这片山林在一系列生与死、取与舍、去与留的残酷或温情的法则里独存。

热浪袭人。

夏日的太阳,朗照大地,以无穷的威力宣示着自己在这个季节里的尊严和主权。风,在热浪的驱赶与威逼里,遁迹隐形,只有树木花草回以最深刻、最广阔无边的热烈与激情。各式各样的绿,从树们的根部出发,沿着树干,一点点升上来,像无数条看不见的溪流,漫过枝,漫过丫,在最末端的叶脉里轰轰烈烈地和盘托出,鲜活了季节,生动了时光。

杉树,坚挺着笔直的身躯,撑出巨大的树冠,蘑菇云般绽放在蓝天白云里;楠木,将壮硕的身躯高高举起,昂首挺胸,叉腰而立,只想抢夺更多的地盘;红豆杉,蓬松着发髻,悠闲站立,不管不顾别人的表情,只全身心地孕育自己的红果;一蓬修竹,从杂柴丛里脱颖而出,婀娜着身材,搔首弄姿,顾盼生情,引来几只蜻蜓站立;绿毯一般铺陈的蕨叶,伸出宽大的手掌,勾着指头,数说着树荫里的岁月。

一只小松鼠机灵地从地上跑过,大尾巴翘成一弯弦月,一蹭,蹿上高树,在枝丫间稍作停留,回眸而望,恰似人类的嫣然一笑,旋即,两只前爪举过头顶,合掌作揖,像一种仪式;一红腹锦鸡,腾空而起,扑闪着色彩斑斓的羽翼,箭镞般滑过,落到一百米开外的高树上,停留数秒,复又展翅,飞往更高更远的方向;一群山雀,叽叽喳喳,在树枝间音符般跳跃,仿佛开着什么会,又仿佛在问着好、聊着天。

……

这里的一切,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告诉我,它们都是这里的主人,没有谁防碍谁,没有谁忌恨谁,没有谁排挤谁,没有谁欺凌谁,大家安然相待,各从其类,各美其美。它们用各自能够做到的方式,努力地维系着这一片土地清晰可见的生命之道、安祥静谧的自然之道、兴衰与共的和谐之道。

兴奋中,我爬上山脊,在一次又一次的眩目中,深呼吸,感受着群山奔腾而来的巨大力量,感受着大自然蓬勃生长的丰腴之美,感受着天地对话的苍茫,感受着岁月轮回的沧桑,感受着生命力的顽强。

我无法矜持,恨不得每一个脚印都竖起耳朵,去搜寻,去谛听,去判断:何来这满眼清翠?何来这无边苍茫?何来这各美其美?何来这安祥静谧?何来这和谐与共?这清翠和苍茫里,有着怎样的故事?经历了什么样的传奇?隐匿着什么样的关于自然、关于人、关于生命、关于世界的玄机和隐喻?

穿行。跋涉。辗转。

终于,我站到了密林深处的一栋旧砖房前。这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两层楼房,地基开裂,墙体剥落,窗棂变形。青砖黑瓦之上,落满陈年的灰土与尘埃,仿佛从历史深处蹒跚而来的老人,栉风沐雨,饱经沧桑。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告诉我,这里是“会同县林业科学研究所地灵白土冲分场”。

在房前的土坪里,我握住了脚上沾着泥土、身上挂着树叶的房的主人——唐自田、李庆莲夫妇那树皮般皲裂的手。

也许因为少有人来,见我走近,夫妻俩先是惊愕,继而惊喜,最后如孩子般手足无措。

唐自田,一九六三年出生,自一九八一年走进这片山林,至今已整整四十年。李庆莲,一九六九年出生,自一九八七年进山,至今也已三十四年。夫妻二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全身心地守望着这一系列山头,行走在山林之间,守护着这一片树林。几十年来,两人在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网络、没有人际交往、没有一切现代化生活设施、没有任何文娱活动的近乎“原始”的环境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持做着同一件枯燥而单调的事,用一份痴迷般的执着与坚定,造林,抚林,护林;在一天天变老的时光里,孤独地陪伴着一棵棵树长大成林;为它们“取名”、“建档”、“嗣后”;选育出了一百三十二个杉木优良品种在全县、全省、甚至全国推广;成年累月观测树的成长、记录土地的呼吸、收集树上的凋落物,将“国宝”一样的数据呈现给国家科研团队,一项项森林生态的科研成果在这里诞生,走向中国,走向世界……

他们说,他们像爱一个人一样去“爱”一棵树。人有好看的外表、苗条的身材、漂亮的衣服、温和的脾性,等等,所以惹人喜爱。树也一样,它们也有好看的外表、苗条的身材、漂亮的衣服,温和的脾性,因此,他们就像爱一个人一样去爱一棵树。

他们说,他们像追一个人一样“追”一棵树。追一个心爱的人时,就会不遗余力地去接近她,去与她交流,去向她表示你的好。“追”一棵心爱的树也是一样,他们也会用一天一天的时间去接近、去交流、去表达,那个过程,就像追对象,一样美妙。

怪不得,有人要送给他们一个“尊号”——树痴,夫妻树痴。

我问唐自田:“是什么力量支撑你在这大山里如此坚守?”

他十分动情地对我说:“这些树都是国家的科研林,是国家的,我们就必须守好、护好……”语气坚定,语言铿锵。

我又问妻子李庆莲:“那你呢?你凭什么也要守在这里?”

她莞尔一笑,说:“他护林,我护他。”

我无语凝噎。

一语破的。

一直以来,我对他们独居深山四十年十分好奇,总在想,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们如此坚定而执着?这种力量的源泉来自哪里?他们到底追求什么?他们的坚守又有着怎样的目的?

如今,我终于明白,原来他们内心深处深藏着“爱”——爱国家,爱亲人。爱国家,他坚持了下来;爱亲人,她还将坚守下去。

我转身向山。

绿海茫茫,连绵起伏。一座山峰叠着一座山峰,一道山脊连着一道山脊,恰似躬身行走的巨人,隆起高高的脊梁,迈着铿锵的步履,大步流星,走向绿意盎然的深处。

突然,我有一种幻觉,在躬身行走的山脊里,我看见了唐自田与李庆莲的影子。

是的,他们,就是一道行走在绿色世界里的山脊。

上篇:每一棵树都是我们的“孩子”

问:“山中行走四十年,你自己认为你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答:“是这片树林。从四十年前的一片荒地,发展到了现在的二千二百多亩二十三万多棵树。成为全县面积最大、长势最好的林地。”

问:“你这一生感到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

答:“每天看到这些树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健健康康地成长。”

问:“最难受的感受是什么。”

答:“是孤独。”

在这里,山,是一种成就,一种奉献,一种情怀,一种境界,一种精神,一种寂寞,一种孤独……

那一年,十八岁

“我是一九八一年十一月来到这里的。那一年我十八岁。”

山的深处,一片浓烈的树荫里,唐自田用他的回忆,带我走进了四十年前的那个冬天,走进一个十八岁青年的往事。

那年,在县林科所工作的舅舅朱显清来了,为他带来了好消息:县里准备在地灵乡白土冲的那片荒山里造林。这次造林,不同于以往,造的是专门供国家科学研究的科研林,要求高,当然价格也不低,挖地,三十元一亩。

为国家造科研林?三十元一亩?

他一下兴奋起来。他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正愁没事干。再说,三十元一亩,算是“高价”,刚参加工作的人,一月的工资也就三十多元。

而对于造林,他本就不陌生。家乡广坪镇广坪村,是著名的林区,家家户户都造过林。这里生长的杉木,材质优良,节痕稀少,树干圆满通直,头尾大小均衡,深受人们喜爱,赋予它一个美丽的名字——广木(广坪出产的杉木)。一九五六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和湖南潇湘电影制片厂分别在此拍摄了《杉木》《广木之乡》在全国放映,引起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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