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那年我刚满8岁，因家中变故，我一个人在外四处流浪。一天，流浪到福建省的漳州市，眼看天快要黑下来，我却还没有找到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说来也巧，路沿有个摆草药摊的中年人，见我一个人在大街上徘徊，就上前询问我的情况。得知我是浙江湖镇人后，他就激动地说他在湖镇有个朋友，还当过大货（本地方言音译，即大官），名叫沈堂传，问认不识认。我一听便哭了起来，说沈堂传就是我的爸爸。这人听我讲述了家庭的变故，感慨连连，见我实在可怜，便收我为徒了。

我师傅曾经是庙里的和尚，后来和尚当不成了，就以做蛇医为业。我跟他学艺，第一步就得从抓蛇开始。师傅对我十分严厉，记得第一次上山抓蛇的时候，特别紧张。师傅引入到蛇洞口，逼我伸手往内去抓。见我迟迟不敢下手，伸手便打了一记耳光，我的脸颊立马留下五个红指印。要是我还不出手，接着又一个“个了子”（本地方言音译，即用手敲头），于是我的头上又多了一个肿块。每次伤痕累累地回到家，师傅再为我敷上伤药，第二天又接着带我去抓蛇。

就这样，我的胆子越练越大，蛇也越抓越多，从中还学会了辨别蛇的种类，也了解它们的习性。到了这时，师傅才开始教我哪一种毒蛇咬伤，要用什么草药医治。我学了整整6年，师傅看我入门了，才放心让我独闯江湖。我去过很多地方抓蛇，像江西、云南、贵州……我都去过。把蛇抓到手后，先一条条地剖开肚皮，然后再取蛇胆。当时的蛇胆是按每0.5公斤元的价格收购。我一般都是卖给各地的药材公司。那时蛇肉没人吃，我就随便掘个洞把它埋掉。就这样一直到了七十年代初，我蒋堂镇直里村有个朋友，他刚建了一座土砖瓦窑，但是不想干了，于是我就接手过来。砖瓦窖开工后，当地人得知我会医治蛇毒，于是一旦被毒蛇咬伤，就会找上门来，求我医治。直里村的老书记看我有一技之长，造福于民，就非要让我在这里安家。记得分田到户这年，我就把全家的户口落实到了直里村。

当时的医疗技术条件有限，抗毒蛇血清也还没发明出来，所以很多人被毒蛇咬伤后，医院，也没有什么特效药能治疗。渐渐地，我医蛇毒的名声传了出去，越来越多的人找上门来，刚开始只是邻近几条源头（兰贝源、厚大源、莘畈源）的人来就医，后来金东区，甚至邻县的武义、永康都有人赶上门来。最多的时候，一天就有10多位。被毒蛇咬伤后，如果不及时把毒液排出体外，延误时间，轻则截肢，重则有生命危险。记得有一年上境村有一个妇女被毒蛇咬伤后，结果两个星期后才找上门来。我记得她来时连话都不能说，村里人都说她过不了这关了。他们家人找我，也是想碰碰运气，死马当作活马医。结果我给她用了药后，没过几天她就能开口说话了。就在去年9月份左右，金华曹宅村有个人被毒蛇咬伤，被医治后，伤口还是烂起碗口般大的洞，无法行走，后来找到了我。他在我家住了12天，我说你4个月就会痊愈，结果才过了2个多月，他的腿部肌肉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十分感激我，上门感谢3次，前天是正月初十他又来了。我给人看病没有具体价格的，收费嘛全凭自愿，有的人表示客气，硬要给我钱，有的人家实在困难，不给也没所谓。治病就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赚钱。要是人人都收取一定的费用，农村实行单干那几年，每年被我医好的就有二三百人，岂不是早发财了。

沈根松医生联系—

毒蛇的种类虽多，但我们这里最常见的有五种：蕲蛇、白节蛇（银环蛇）、蝮蛇、焦米佬（竹叶青）和眼镜蛇。被五种毒蛇咬伤，中毒的症状也各不相同。被蕲蛇咬伤称为血液中毒，白节蛇是叫神经中毒，蝮蛇是肌肉中毒，焦米佬是皮层中毒，眼镜蛇是混合中毒。

这话怎样理解呢？就是说被蕲蛇咬伤后，毒液会马上进入人体的血液里，中毒深的话往往会七孔流血而死。被金环蛇咬伤后，伤口虽不会肿起来，但由于它的毒性强，人的神经会被麻痹，万一疏忽了，躺着睡上一觉，人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被蝮蛇咬去后，皮肤会浮肿，肌肉发胀。被竹叶青咬去后人的皮肤会起疱疹，会有火烧般的灼热感，皮肤会变得和炭木一样漆黑。

被蛇咬伤后来找我医治的人，只要把伤口亮出来，我基本就能判断是被什么蛇所咬伤，连蛇是雌是雄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不是猜的，听我和你说，要是病人左腿被咬伤，我就观察右手，如果右腿被咬伤，我就观察左手。其中的奥妙在于雌蛇咬人往往会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毒液射入人的体内，即使它怀孕在身，出于本能，还是会拼了命地来保护自己。而雄性毒蛇就不同了，它不会把毒液一次性用完。所以我就观察病人的手指节和筋脉，中毒的黑点会在上面显现出来。中毒轻微的黑点就不明显，即蛇是雄性，反之则为雌性。被毒蛇咬伤最严重的部位是脚后千筋（本地方言音译，即脚后跟）和手上的虎口。

去年就有一个武义人，被毒蛇咬伤后，到医院救治后还没断根，听说我能医治就找上门来，我一看就知道他是被眼镜蛇咬伤的。被不同的蛇咬伤后手上的黑点各异，外行人是看不出来的，黑点的颜色又分为黑、白、灰各种。我们这里蕲蛇，也叫五步蛇，毒性最强，中毒后血液马上会变得和墨一样黑，蝮蛇的毒性相对最弱，黑点的颜色也就最浅。

要问毒蛇在哪个季节最毒，这个就难讲了，这要看蛇本身，要是咬人前它刚好吃过老鼠或者青蛙之类的，那么毒性就不会那么强，因为毒液刚被用掉一部分。有的人被蛇咬后，病急乱投医，有的蛇医技术差，往往会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那么被蛇咬伤后，在哪些情况下，肌肉还能恢复呢？这就要看伤口间的骨头和筋脉是否还残留着血丝，假如连骨头表面都变成黑色了，那么之后不但肉长不回去，还得要截肢，这就好比一个树桩，根都死了，你还怎么活得过来呀！说到这里，我记得有一年，罗埠镇后章陈村有个老书记，现在过世了，有一年一条蝮蛇躲到他的雨鞋里，他脚一伸进去，结果被咬伤了。由于毒素没有被排彻底，一个月之后，脚背及小腿肚上的肉都烂空了，后来他找到了我，我看还有救，便用草药给他医治，说6个月后他一定可以下地走路，结果5个月没到他就康复了。

人一旦被毒蛇咬伤，首先不要惊慌失措，最关键的是要懂得自救。如果咬伤手指，自己要狠狠心，在伤口部位划个口子，反复挤压，用水清洗伤口，直到毒素排出体外，人一般没大碍。如果咬在其它部位，毒液进入了人的筋脉和血管，那么这时你无论如何挤压和清洗，毒素总会残留在体内，伤口就会像馒头一样肿起来。刚刚前阵子，也有个人被蛇咬去，我帮他把毒吸出来，还配了7帖草药，后来就好了。

以前解蛇毒用的大多都是草药，这些草药大部分靠自己上山采集回来，也有的是从别人手上收购的。我一字不识，但草药却能识得几百种。蛇药共有种，有的草药效果好，有的不明显，不明显的草药是控制不住蛇毒的。原汤溪卫生所王金民对我的情况有所了解，记得八十年代，个体医生要规范化，行医必须持有营业执照。于是他寄口信让我去参加考试，我们这里参加会考人数有56人，通过只有6个，我就是其中一个。我情况非常特殊，一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于是，特地安排单间让我口考，一人负责念题，我答题，另一个人帮我写答案。考的题目包括人体结构什么的，我都答得头头是道，甚至跌打损伤用什么草药我都能对答如流，一种草药至少有四种以上的别名，即使邻近几个省怎么称呼这种草药我也都能说出来。有个教授听后对我说：你这个人要是懂文化，非接你来当专家。不是我吹牛，只要把书本合起来，他们就讲不过我了。

草药的关键还在于配方，如果一个人中毒达到百分之八十，我就把几种草药混合起来，药量大于百分之八十五或九十，就能把病情控制住了。如果给他配百分之八十的药，那么刚好持平，低于八十就压不住，病就不会好了。所以我尽量用好药，哪些草药能排哪种蛇毒，这个就不能对你说了。打个比方吧，如果有人被蕲蛇咬伤，非要放入一味草药，如果没有这味药，无论吃什么草药都很难排毒。煎服的草药，人喝下去之后，过一阵子就要给他排下毒，也就是说在某个地方用针戳个洞眼，那么毒水就会像檐头水般从血管里一一排出来。毒要排彻底，如果不排干净，就会落下后遗症。为什么有的人被毒蛇咬伤，过了几十年后，见到阳光还会头晕的感觉，这就是毒液没排干净的缘故。这些经验有的是师傅教我，也有的是我多年给人治毒时总结出来的。所以来我这里看病，要么不治，要治就要治到断根。

以前医疗条件落后，被毒蛇咬伤后，医治只能靠草药，现在为了安全起见，到我这里就诊前，医院里打抗毒血清，打了之后再来找我。好在现在到田畈里的人也少了，被蛇咬去的也越来越少了。我现在一有空，就到汤溪罗埠茶馆店里坐坐，喝喝茶和人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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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者：沈根松（联系—）

记录者：苏易，金华市外国语学校初中部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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